Saturday, April 20, 2024

周维介:百胜楼散记

周维介:百胜楼散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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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4-19

时不我予,书业面临日落景象,百胜楼不得不换另一种活法,原本厚重的一页就翻过去了。

小坡培英街的百胜楼,是新加坡独立后城市重建的产物。1980年代,桥北路通街矮小的双层店屋,被推倒重盖,五层高的百胜楼商场是其中之一。初始,大家称它“书城”,因它高达九成的店铺是书局或文具店。这一气势,抚平了人们对大小坡书店文化圈弱化的失落感——坐拥书城,它是书友们提神的一剂精神软膏。但书城最初几年的荣景,事后看来更像一种回光返照,于是“书城”与“输城”的同音梗,开始在人们的话语中流行,仿佛向下沉沦是一种宿命。之后,人们对“书城”的昵称兴意阑珊了,业者努力改称“百胜楼”,读者也努力配合,图个吉祥,也没能挽狂澜于既倒,迎来书业向好的春天。因大生态环境改变,水土流失,读者倏然断层,当然不利华文书店的生长。


书城,1980年开张。它入伙营业时,即便择定了良辰吉日,也敌不过华文在岛国的下坡路。坡度愈来愈陡,冽风呼呼吹,一地落叶树头空,所散发的那种感觉,叫萧瑟——华校高中止步于1979,南洋大学校门闭于1980,华校系统的上半截就此戛然而止;中小学这下半截则人在囧途,新生人数年逊一年,风雨飘摇天,关门大吉的华小络绎于途。问题浮出水面:新的读者何在?新陈代谢出了状况,活力源泉衰竭,华文书业面临老牛拉破车的图景。由于老读者只会锐减,新读者遥望无期,怎么弄都衔接不上。这萧瑟的大背景,让书城里的书业行路难,但仍有勇者义无反顾,踉踉跄跄走过四十余个阴冷的年头。

华文读者更迭无望,互联网的崛起雪上加霜,双棒重创了书店的经营。我近日到百胜楼兜了一圈,感觉它的周末和平日并没两样,人客三三两两,不成气候。这种冷清的景象,已持续了二三十年。上世纪90年代,逢周末我仍习惯到小坡兜兜转转,其时已找不回小坡六七十年代的文化氛围,兜了半个下午,未见熟人,不免兴意阑珊。

盛时的书城,书店是主流,搭配着中餐厅、乐器店、纸墨店、装裱店这些与中华文化相关的元素,好歹形成一个文化范儿。即便餐厅,也散发着文化气息。我说的是大人餐厅,文化人周立良先生负责经营,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前来餐聚,形成一方以文会友的福地。我们那时血气方刚,一票书友几乎个个周末都相聚于大人,喝过酸辣汤,吃了海南咖喱饭,便瞎聊各自的文化感觉。阿裕尼文学会的大型活动“面对我们的文学史”、“四月风诗乐民谣演唱会”都孵化于此,这是我那代文青的高光时刻。

后来,我嗅到些许变味。1990年代的某天,我看了一部关于笛子的纪录片,想起上学那会儿自学笛子的往事,一时心血来潮,便上书城的乐器店找笛子,与店家交谈时,他突然正色问我:是不是要找笛子挂在屋前辟邪?我小小错愕。那日回途,心情指数微跌,我反复琢磨着店家的心情,意识到市场的某些信息。

近日某个星期天,我到百胜楼逐层走一回,记下各楼层的商铺类型,明白了当今大楼里的经营内容,已经变得五花八门。当初作为商场主体业务的中文书店,经过岁月筛漏,于今仅存大约五家——新华、友谊、友联、胜友、大众。比起百胜楼入伙开业时书店林立的架势 ,经40年的沧海桑田,竟疲弱得如此不堪,你不得不对大楼里仅存的书业香火起立致意,那是一种明知不可为的坚守,一如前线虽岌岌可危却义无反顾的坚持。

面对生活形态与社会价值急速翻转,书店黯然让路了。我约略统计,当今大楼里的商铺,中文书店的数量已寥寥无几,餐饮店都比它多些。画廊的数量高居榜首,多达二十有余;乐器与音乐培训居次;再次是电脑印制品行业。在四十余类经营内容中,中西医诊所、美容美甲、佛品、迷你超市也不孤独,必须面对同行竞争。

为了吸引人流,十几年来百胜楼几度更装整容,它装置了电梯;邀约南艺学生创作大量壁画;整修设施;主办书展;推出露天新谣演唱会……都没能引来满意的人潮 。时不我予,书业面临日落景象,百胜楼不得不换另一种活法,原本厚重的一页就翻过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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