陌路人

陌路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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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2-10

作者： 何濛

Note： 72岁（2016）的冯焕好老师，笔名何濛，当过德新中学华文教师、华初华文部主任、华初副院长、达善中学校长和南初院长，退休后也到南大教“优质教育管理”硕士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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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和她坐在游轮甲板的躺椅上，凝神眺望渺浩蔚蓝的大海。海浪冲击着船舷，发出沙啦沙啦巨响，唯独他俩无声、无语。

后来，她问他：“明天到哪个码头？要上岸观光吗？”

在短短半小时，同样的问题，她问了三次。

他有点不耐烦地答：“到圣托里尼岛，我们可以上岸游玩一整天才返回游轮。”

她无语、沉默。

旋即，他有点后悔，觉得自己不该对她没有耐性，毕竟她是个有病的人。

于是，他轻声地深情地看着她说：“你不是一直想坐游轮，去希腊的圣托里尼岛吗？明天就到，岛上有很多洁白的洞穴屋和蓝色圆顶教堂，非常漂亮。”

她望了望他，点点头，依然无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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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个月前，他发现她变得异常沉默和孤僻，不爱出门。她的记忆力好像有点衰退，常常把东西放错地方，连在熟悉的巴刹买菜时都会走失和迷路。她的眼神呆滞茫然，他决定带她去看医生。

牵着她的手从国大医院走出来，他开始陷入痛苦的懊悔中，医生确诊她得到初期阿尔茨海默症。这种病不能治愈，只能延缓，延迟失智症的发生。

他懊恼自己不但没让她享受人生的第二个黄金时代，反而在她退休后加重她的生活负担，让她挑起三代家庭的饮食起居重担。他们的独生子大学毕业数年后，娶妻成家，翌年就生下孩子。身为专科医生的媳妇，还自有她一套育儿理论，说孩子不可以交给女佣照顾，最好是自己人看。于是，他毫不犹豫地答应由两老照顾孙子。

从此，他和她的生活比退休前更忙碌。每天，儿媳把孩子送到家里来，转身去上班；傍晚，回家吃完晚餐后，转身就走。如果夫妇俩其中一个做夜班或有应酬，孩子就留在他家里过夜。年轻夫妇每年都要享受二人世界，出国度假，把孩子全托给这个“无偿女佣”。第一个孙子刚满三岁，第二个又出世了。他和她不仅重复着相同的保姆工作，还要负责接送大孙儿上幼儿园，载送去多种才艺班，包括语音训练、舞蹈和游泳等。白发斑斑的老人家驾着一辆旧破车，天天在马路上来回奔波，为什么？为了第三代和不负责任的第二代。

一生很短，短得来不及享受美好年华，就已经身处迟暮。年轻时，他和她为养家糊口，工作打拼，省吃俭用，为供房子，供车和供儿子出国留学。她看到老板经常牵儿带女出国旅行，非常羡慕。于是，他告慰她：“等退休后，我就有余钱有时间，可以带你漫游世界。”怎料到退休以后，他们却只漫游在儿童世界中……游走十数年，游到人老体弱，精疲力竭，身心交瘁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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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院归来，他立刻告诉儿子不能帮忙照顾孙子了。岁月无情，韶光易逝，生命中有太多的错过，他要弥补，还要争分夺秒去弥补。他誓愿在她的病情恶化之前，要爱她坚如磐石，要待她温柔如初，守她岁月依旧。于是，他开始计划带她出国旅行。第一站，是她向往已久的希腊圣托里尼岛，然后还有第二，第三、四站……

遗憾的是，他们并没有去到第二站，出发去第二站张家界之前，阿尔茨海默症也找上他，而且来势汹汹。两周之间，他变得精神恍惚，神思不定，无法回应周遭环境的事物。他突然丧失认知和对话的能力，他完全不认识眼前的身边的她。

鹣鲽情深的他和她，相濡以沫40余年后，最终竟变成陌路人，日日相见不相识，四目相投不相知。他们的生命帷幕还没落下，生命的舞台上已呈现一片黯淡寂然，无声无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