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ednesday, May 8, 2024

从达哥打到豹变 黄凯德以文字出发至未达之地

从达哥打到豹变 黄凯德以文字出发至未达之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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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5-08
3 小时前
旧机场路熟食中心是黄凯德从小玩到大的地方,远处施工中的达哥打旧组屋区,是他的故乡。(李冠卫摄)
旧机场路熟食中心是黄凯德从小玩到大的地方,远处施工中的达哥打旧组屋区,是他的故乡。(李冠卫摄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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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地作家黄凯德的小说集《豹变》5月在台湾推出繁体版,中国大陆出版社也买下《豹变》简体版版权;散文集“dakota”英语翻译版4月出版,不同的文体向读者描绘主流叙事外的新加坡。到了知天命之年,黄凯德自觉创作巅峰期已过,他认为写作点子随时都有,问题在于怎么执行。

黄凯德是“达哥打”人。

2010年地铁环线第二阶段通车,矗立在旧机场路的地铁站选择以“达科达”为译名,老“达哥打”人黄凯德忍不住写电邮向当局抗议。

据他说,当局没有回音。

从老组屋区被推倒重建到华文译名的错位,一个地方的记忆,仿佛很轻易就会被改变,而黄凯德是写作人,自然就以文字来抵抗这一切。

达哥打弯住宅区标志性的鸽子游乐场。(档案照)

2018年他自费出版散文集“dakota”,把记忆化为文字,印刷成书。其中篇章《达哥打词典》,从A到Z,26个词条,注解(抑或典律化)那些已然消逝的时光,比如“n:鸟人”写父母吵嘴:“父亲和妈妈吵架时,喜欢互骂对方是鸟人,原本更加粗鄙的言语,经过了一番隐喻和简化,杀伤力多少减弱,溜滑地在早午晚间脱口而出,几乎沦为一种不假思索的称呼和问候,听久了甚至还有点亲昵。”

那些看似粗鄙的、杂乱无章的,才是你我日常的亲昵。

笔下的父亲母亲

4月13日,黄凯德在与他“同年生”(1973)的旧机场路熟食中心二楼小店“大哥达舒室”(Dakota Dreams)举办《达哥打/dakota》华文新版+英文译本发布会,朗读完书中这段,转过头,母亲已经乘电动轮椅离开了。黄凯德笑言自己笔下经常书写母亲,但母亲从不看,总是问他:“写这些来做什么?”

黄凯德在《达哥打/dakota》新书发布会上分享自己的童年趣事。(李冠卫摄)

母亲今年80岁,老人病缠身,行动不便,常进出医院,加上从前产后忧郁症每10年复发一次,黄凯德在家照顾老母,有忧虑,也有特别的回忆,一如《雪花飘飘》中写的:“每天如常在家里办公,同时照顾老人家的起居饮食,生活其实过得去,每隔一阵又能从妈妈嘴里叨叨的倒叙,听到那些烟远得连我都毫无印象的事迹。”后来母亲身体好转,想吃巧克力,“拉直了背立坐于床沿,比手画脚显得兴奋,要不是满头皑皑的白发,我恐怕就误以为这般急促的语气,正是一种属于少女的娇嗔。原来妈妈刚与父亲一起游车河约会,父亲送给了她一盒瑞士进口的巧克力,牌子的名字念不出来,可是咬了一口后,形状像是一座一座雪花飘飘的山。”

父亲在黄凯德的笔下似乎总是配角,现实生活中他与父亲的关系也总是紧绷的冷漠,不过在父亲过身后,黄凯德似乎更能理解父亲了。《达哥打词典》最后条目“Z:庄则栋”写的就是曾经左翼进步青年后来捞偏门“理念的过度膨胀,注定往后的逐渐萎靡”的父亲。

1980年代,少年黄凯德(左二)与邻居坐在达哥打弯48座组屋楼梯口吃喝聊天。(受访者提供)

黄凯德如此写道:“爸爸在达哥打这个小小的地方,曾经拥有一个大得无法实现的梦想。”

(为什么用“庄则栋”为词条?那是因为黄凯德的父亲很喜欢这位中国乒乓世界冠军,庄则栋很崇拜毛泽东。)

那么父亲看你的作品吗?黄凯德回答:“呃——我爸是一个作家。”

黄凯德父亲有个笔名,叫方军。他说:“我父亲是不入流的作家,出过一本书,还写过一部长篇,但没有写完。我看过他的手稿,非常符合那个年代左翼青年,很理想化,想要报效祖国,抛头颅洒热血的题材……我家里头有一些封面包起来的书,左翼的文学类书籍。我父亲是有看书的,但我没有仔细去看,那个他跟我现实中认识的人有点落差,(父亲)现实中有点堕落,没有一个正当职业,很落魄,但内心住着一个理想青年,这是我往后才不断发现的。”

爱看报纸的父亲,肯定也读过黄凯德在报纸上发表的文艺作品,在报馆当记者时写的那些文章,但缺乏沟通的父子俩,从不知道彼此对彼此文字的感受。

《达哥打》英文译者陈欣薇与母亲一起阅读原著,深受感动,主动电邮黄凯德,希望可以翻译这本书。也在翻译韩国文学的她,正积极把黄凯德的作品推向欧美市场,让更多人认识新加坡作品。(李冠卫摄)

前辈作家助开启视野

黄凯德说过自己从来没有以记者为志业,投入新闻工作有点阴差阳错。年轻的黄凯德差一点就走上学院派的路线。他是第一届华文特选课程学生,就读淡马锡初级学院时期受到学校华文老师、也是作家的彭志凤(彭飞)的鼓励。后来在文学活动上认识亦师亦友的柯思仁、蔡深江等作家,加上初中教过他的汉诗诗人詹尊权,这些有留台经验的前辈们,打开黄凯德的文学视野,种下了他要到台湾升学的种子。黄凯德毕业时适逢1990年新加坡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交,教育部不再保送学生到台湾深造,黄凯德辗转到北京升学,最后水土不服,仓促归国,进入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。

忧郁的黄凯德当时写下《中国疯子》:“她们说我这一走,带回去的中国必定是残缺不全的,深入这块被诅咒的土地就是受到诅咒离开。/所以,我回到荒岛,延续未完成的行程和拼凑疲惫的记忆。另一道咒语在岛上等待着忧郁恍惚的我。/我喜欢岛,骄傲而且不合群;和这个荒岛不一祥,亲爱的朋友,我们从小就被岛的荒芜意象围绕捆绑,我们不敢逾越意象的指标,惧怕溺毙,渐渐成为沉默和驯良的岛民。”

三岁的黄凯德在达哥打住宅区的草地上玩耍。(黄凯德提供)

文章收录在黄凯德的第一本书、“不是散文集”《跳死为止》(1995年)里,张狂与沉郁是这本书的基调,不安于平庸,封面与封底用了台湾诗人夏宇的诗页,书题也出自夏宇的诗句。

黄凯德说他在大学成绩顶呱呱,本打算到美国继续深造,但学校当时给他的建议是留校读硕士,再到美国读博。年轻气盛的黄凯德不接受,就这样加入《联合晚报》,当社会新闻记者,五年职涯看尽新加坡底层社会百态,造就了后来的小说集《豹变》(2019),同名短篇小说取材自1973年新加坡动物园黑豹遁逃事件,演绎一个男人的性焦虑,照见新加坡花园城市这华丽袍子底下仓皇的虱子。

黄凯德就职《联合晚报》时期的记者证。(受访者提供)

短篇小说《豹变》是新华文学重要文本,发表于2007年,收录在柯思仁、许维贤主编的《备忘录:新加坡华文小说读本》里,并有英译版收录在“Living in Babel:Singapore Literature in Translation”(活在巴贝尔塔里:翻译中的新加坡文学)。

如今这头豹逃到了台湾,那座年轻黄凯德去不了的宝岛。

《豹变》在台湾发行

台湾宝瓶文化社长朱亚君两年前读到这本小说集爱不释手,通过脸书联系黄凯德,取得繁体版权。为了郑重向台湾读者介绍这位新加坡作家,宝瓶2023年先出版了黄凯德的情诗集《如果爱情是一间鬼屋》,给读者热身。2024年5月正式推出《豹变》台湾版,邀请得奖无数的在台马华作家张贵兴写序推荐:“在种族、教育、语言、政治和文化的多边夹缝和困境中,黄凯德十个精彩的小故事是这个高度发展海岛幽冥年代的原始图腾,其中也可能深藏着龟裂或深耕这个国家的卑微种子。”

朱亚君受访时说:“读完《豹变》,脑袋像是被人拎起來摇了又摇的惊叹感。竟然可以这样取材,竟然可以用这样的腔调,竟然能如此游刃地说故事,竟然有这样诙谐荒谬的视角,以一个个小人物,冒犯嘲弄了国家主导的政治官方敘事。我非常喜欢。”

黄凯德《豹变》台湾版(左)与新加坡版。(受访者提供)

朱亚君在黄凯德的小说里看到了拉美魔幻主义大师马奎斯(又译马尔克斯),“马奎斯用魔幻去书写被压迫的拉丁美洲,黄凯德则以嘲讽重现一个荒诞的新加坡。他用一本小说,让我们这些‘外国人’重新去理解新加坡的另一面。”

其实,哪怕是新加坡人,也很难去注意黄凯德笔下那些失语、去势的人物。因此小说家必须不断出发,去挖掘和展示那座不为人知的幽微世界。

上海文艺出版社也已经买下《豹变》的中国简体中文版版权。

与文学奖缘浅

1980年代新加坡华文精英大多前往台湾深造,蔡深江还赢得1990年时报文学奖散文首奖,在那个台湾两大报文学奖的时代为新加坡作家留名。黄凯德高中时代就崭露头角,但他后来参加的文学奖屈指可数,唯一一次是1991年扶轮社文学奖,就读高一的他投稿了散文和小说,结果散文《寻找童年》得了首奖,但以后设方式写就的前卫小说《如何计算逃课的成功率》却名落孙山。

黄凯德当时就很纳闷,明明小说更厉害,也许“超越评审能评的(能力)”。

当时文学奖的负责人之一柯思仁读了《如何计算逃课的成功率》,马上推荐给《联合早报》的学生杂志《天空》发表,还做了一个黄凯德专辑,但特辑并未详细说明原委。

1991年第12期的《天空》杂志,刊登了黄凯德的访谈与小说《如何计算逃课的成功率》。(受访者提供)

此后他就不再考虑投稿文学奖。

“那时候写作比较随性。也不会为了什么,当然这个‘不会为了什么’,不是很清高,其实就是很懒散,反正也没有要去说服谁。”

后来黄凯德在南洋理工大学教创意写作,不少学生热衷于投稿文学奖,让他颇感纳闷,他以为那个文学奖作为动力的年代已经过去。

培养年轻写作人

没能到美国深造的黄凯德,先在报馆工作,再报读南大硕士课程,毕业后曾短暂回返报社一年,旋又加入南大,见证了南大中文系创系过程,担任讲师至今,培养出梁海彬、陈秀莉、林艺君、潘靖颖、陈凯宇、孙靖斐、张子奕等写作人才。

黄凯德不是那种正襟危坐的传统老师,带点浪子甚至痞子的气质,教授文学创意,不按牌理出牌,深受学生爱戴。

黄凯德最早的三本书《修订版》(左起)《跳死为止》与《代志》,从书的设计到内容都展现了他强烈的风格。(陈宇昕摄)

教创意写作,黄凯德并非有意识去栽培作家,而是希望自己能提供一些经验,“未必是一个技艺或技术面的那种传授,那种指导可能更多是一个生活态度,或者一个生命追求,怎么样在新加坡这样一个比较唯利是图的节奏或气氛里头,保有一个想要写作,任何形式的创作的,念头。”

尽管生活中出现许多意想不到,但黄凯德继2018年“dakota”之后,还是陆续交出小说集《豹变》、散文集《小东西》(2022)与诗集《如果爱情是一间鬼屋》。“dakota”与《豹变》拿下2020年新加坡文学奖华文组小说与非虚构写作组双料优胜奖;《小东西》则获2022年新加坡文学奖华文非虚构写作组优胜奖,同时入围台湾2023年梁实秋文学奖散文大师奖长名单。他也与城市书房合作,主持为本地文学新秀出版第一本书的计划,第一阶段的三本新书即将问世,作者分别是林艺君、夏元格与潘佩冰。

自觉过了写作巅峰

接下来会朝哪个方向写作,黄凯德坦言自己已经过了巅峰。古往今来作家最好的年纪是三四十岁,当过体育记者的他说,这就跟运动员一样,是体力的问题。黄凯德也相信,长篇小说是文学的王道,“但写不出长篇绝对是自己的问题,不能归咎于环境,是个人的短处和缺漏。”

黄凯德说:“伟大的‘美国小说’还没有写出来……一座城市的文学是重要的,如今英培安不在了,但谢裕民还在部署,可以乐观。”

回到写不写的问题,黄凯德说:“为什么不写有千千万万个理由。为什么不写,是因为觉得自己写不出什么东西来了,过不了自己那关。我觉得自知之明很重要,新加坡有太多人没有这个意识……写作的idea永远都有,但问题是怎么去执行它。”

【活动】
诗文畅朗· 午夜醉场
主讲:黄凯德、蔡深江、顾译
2024年5月10日(星期五)晚上9时至11时,草根书室。免费入场,须注册报名,报名:https://bit.ly/4b3Gfjh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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