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培芳:中秋的味道
https://www.zaobao.com.sg/lifestyle/columns/story20230928-1437039
2023-09-28
刘培芳
中秋节快到,无端又想起了母亲。
提灯、赏月、吃月饼,并不是我对中秋的所有记忆。我的中秋节记忆,竟是甜美中带苦涩的。
年少时代,父亲因中风导致半身不遂而失去了工作。大哥初中毕业后便在一家广告社觅得一份职位,大姐只念到小五就去当推销员,家中还有七姐妹仍在上学,为了家计,母亲只好出外打工。
靠朋友介绍,母亲在牛车水的“大中国”饼家当制饼女工,平日做龙凤礼饼各色糕点,中秋节做月饼,春节来临做年糕。放工她又扛回来一堆纸料绳具,让我们在家粘制纸袋,供饼家装货之用。做好每个纸袋赚一角钱,大小姐妹分工合作,一批纸袋可赚几元钱。在1960年代初,那算是不错的酬劳。
做月饼的季节,母亲每天负责干的活就是炒莲蓉。之前将莲子煮熟碾成泥茸,然后在大大的镬里翻炒,一边不停加油,一边用大铲子反复不停翻炒。那是没有机器代劳的年代,大团大团黏黏稠稠的莲蓉,翻炒起来非常吃力,那真是一份苦活。
岁末年杪春节来临前,母亲又在饼家赶工做年糕,担当的也是另一份苦差。有一次我放学后不知何故去牛车水找她,一踏入磨坊,只见母亲推着庞然巨大的石磨臼,前俯的身子不停地绕着沉沉的磨臼,用力地转了一圈又一圈,混合了糯米和水磨成的白白米浆,从磨臼的漏嘴缓缓流出,而我看见的,却是母亲额头滴滴汗珠和一身衣服渗出的汗渍。
母亲每天放工回家,总是一脸疲惫不堪,但她却带回来一身饼香味,衣服上还沾黏着仆仆白粉。可是,后来她改去新加坡河岸的树胶栈房当劳工,负责折叠、捆绑和装卸从生胶凝成胶块的制成品,那些胶块扛起来又大又沉重,不知母亲是如何练就那么大的力气?而这期间,母亲一回家,身上就传来阵阵树胶恶臭,教人心里难过,却又十分佩服母亲那股坚韧不拔的精神力量。
饼香与胶臭,感官反差极大,竟成为我那个年少时代十分悖逆吊诡的气味和感觉。那是一种任劳任怨、永不言苦的意象和味道。
我从小就不太爱吃月饼,不知道这是否和母亲干的苦活有关。而其实有个至今难忘的记忆,就是有次吃下一口甜滋滋的莲蓉月饼后,马上牙齿剧痛,天崩地裂般,痛到整个人在地上打滚,从此独孤一味,只吃那种不含馅的猪笼仔月饼。
长大后虽然学会吃月饼,但也吃得极少。幸好我从小喜欢看月亮,八月十五中秋夜总有一年中最佳的赏月心情,这也是个最令我想念母亲的日子。母亲辞世不觉已30年,思忆总是神伤,此时望月遥问:“阿娘,你在天上好吗?女儿好想念你啊!”
我的眼泪又来了。
No comments:
Post a Commen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