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维介：同窗会

周维介：同窗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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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8-25

同窗切磋，共砚练笔，加上一丁点离家生活的元素，每周五六日一处学习，一块用餐，一道信步南大湖畔，毕竟是此生难得的经历。

毕业了半个世纪，我大学的同班同学很少餐聚。全班六十余人，女生四十几，男生十余，都已年逾古稀。数十年来，偶有同学邀约到家雅聚，唱唱卡拉OK，来者多是同一拨人。毕业后同学大部分仍定居岛上，各有各的日常，或扑腾于柴米油盐，或全神投入事业，或自得于小日子，或大隐隐于市……茫茫人海里，就是少有“蓦然回首，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”的惊艳。

本月初，有同学来了劲，办了一个小团圆，全班来人22，低空飞过三分一。两桌人在不宽敞的厢房里，不受干扰，倒也自在。餐馆相会，一句“好久不见”，便推高了来人生活中原本波澜不兴的情绪指数。原因之一，是横眉冷眼的光阴悄悄修改了你我昔日的容颜，稀释了青丝的密度，添加了几道沟壑，一时两两相视，却还原不了对方的身份。笑对来者何人，最后还是靠口音寻回了记忆。

都说久未谋面。多久了？恍如隔世？在七百多平方公里的海岛上，这么多五十年不遇，数着想着，不禁疑惑这段日子是怎么过去的？一万八千多个晨昏昼夜，日落星沉，居然短得昙花一现。尽管聊起的往事不多——还记得你带球上篮的样子吗——蜻蜓点水一句，就让心湖漾起涟漪。同学说她得闲便手执狼毫，临池学书。那是修心，拾得伴随天上云卷云舒的畅意，一如水鸭眠岸，看着都有闲意。

有心的同学带来了当年的毕业特刊、班级纪念册及照片若干，众人投目细读，津津有滋味。班级纪念册里有“虽无刎颈交，却有忘机友”的标题，你此刻想找的，可是散落多年乍浓还淡的情谊——夜宿奎笼话野狐说聊斋；组本班球队冠名“乌合”迎战高班学长……几十年的江湖烟雨，像白内障模糊了原本清晰的视线。噢，照片是旧情的催醒剂，它定格了昔日的画面，耐心等你得闲咀嚼，品味回甘。白首言欢，你感悟了：浮世欢会少，相逢惜在当下。

相聚需要好心情，生活更是。那天有同窗由助行器陪伴进场，一句“请让我的车子借过”所带出的氛围，不莞尔会心硬是不行。七十开外的活法，是在晦暝处自我点灯，顺便光泽旁人。面对逐渐老去的肉躯，妥协能释放正能量。即便肌肉任性流失，行动迟缓，也尝试芒鞋竹杖度千岩，那是一种生活态度。同窗，加油。

说到“同窗”，在这个海岛上，它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野。我喜欢同窗一词，用它，仿佛距离靠拢许多——同窗共砚、寒窗苦读，这带着奋力上进与书卷气的表达，曾经是作文稿纸上的常用词。书与窗，有亲密的情缘。一扇窗，飘荡着书声歌韵，也流淌着或浓或淡的情愫。同窗切磋，共砚练笔，加上一丁点离家生活的元素，每周五六日一处学习，一块用餐，一道信步南大湖畔，毕竟是此生难得的经历。

同窗说都这把年纪了，难得一聚，就多说些好事。也是，垂垂老矣，抗压能力好比股价，跌不止损。当今要去领取体检报告，都觉得一颗心老是七上八下，不知道会是绿灯亮，还是红灯闪？当年的勇态早已“千山鸟飞绝”，抗压力罢工不作为，一副臭皮囊面对一堆堆数字加罗马字母大小写参杂的密码，只能六神无主，愣愣之余，心头不禁掠过青壮时的临难不惧。

大学生活，从听故事开始。学长不吝传下新鲜人初入果园采摘苹果的警世爱情故事；假日里，一众人如何在宿舍里偷偷熬煮米粥；包膳食堂会无预警上演伙食欠佳掀翻餐桌的戏码；当心，校园有黑店出没；新学年选课，小心他是杀手……听了故事，以后的事，就靠自己了。有人说寄宿校园，虚伪与倾轧叫人心冷意凉，殊不知入了职场，世态更薄凉。浸泡大学课堂千多个日子，半世纪后回望，滴漏留存的画面其实不多。记得《诗选》课习作，老师板书“红楼烟锁钟初动”，让我们试对下联。你我学海初航，挠首多日，脑门依旧闭塞不开。

我们是揽住小确幸的一代，没经历过太多刻骨铭心的时代沧桑。也许我们也曾仰望过些什么，或得或失，已无需在意，也无法在意。身体的激素水平自然下降，谁还眷恋三十功名，风尘仆仆八千里路？同窗得闲一聚，甚好，不必在乎古声韵“帮滂并明，非敷奉微”，也不执着于“子非鱼，焉知鱼之乐”？短相逢，握手、寒暄、聊聊天，说一句好久不见，心头便有了艳阳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