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0岁前,他是国立大学讲台上的历史学者,专研亚洲国际关系;50岁后,他出家为僧,在晨钟暮鼓中追寻更深远的生命答案。对释传圣法师来说,修行是修己以利人。如今,他在新加坡佛学院教授佛法,以另一种形式延续对生命意义的探索。
63岁的释传圣法师(俗名萧绪兴)曾是新加坡国立大学副教授,在历史讲堂上站了26年,专研亚洲国际关系,指导学生、推进学术研究,岁月在书本与讲义之间悄然流转。如今,他披上僧袍,天未亮起身,诵经、静坐、修学,也教导佛学,日子如清水流过,寂静而澄明。
释传圣是光明山的法师。他在51岁那年,出家为僧。
“我并非从年轻时就立志要出家。”眼前这名带书卷味的法师在接受《联合早报》访问时,以英语淡然地说起转折。“二三十多岁时,我和大家没什么不同,很专注在学术生涯,热爱教学与研究。”
人生的航道缓缓转弯,是在释传圣步入40岁之后。十年间,他不再满足于既有的成就,开始追问生命的意义:人活着,为了什么?
那是一个缓慢但深刻的觉醒。他开始接触佛法,从阅读到修习,佛教不再只是哲学课堂的一门学问,而成为他生命的一扇窗。他回忆,年少时家中的信仰,之后接触到儒家思想,大学时代选修佛教哲学,也为后来的因缘埋下伏笔。

出家决定获家人祝福
50岁那年,释传圣毅然决定提前退休。他想,也许可以投身社区、社会服务,为自己顺遂的人生回馈些什么。就在那一年,他报名参加光明山组织的十日印度灵修之旅,目的地是菩提伽耶——佛陀证悟之地。
“出发前,我在本地剃发。到了菩提伽耶,那里的气场让我深受震撼。回来之后,我认真思考,既然已打算提早退休,也许出家,是我可以走的一条路。”当时他已年届五十,心中忐忑,不知是否还有寺院愿意接纳他。他露出一丝微笑说:“幸而光明山的住持广声法师非常开明,给予充分鼓励。”
放下,不是逃避,而是转身。出家,并不意味着割舍亲情。他坦承,最初确实担心家人的反应,但父母、三个哥哥和妹妹都给了他满满祝福。他带感激地说:“他们说你放心出家,我们会照顾爸妈。有了他们的祝福,我才有底气踏上这条路。”他一直是单身,这也让出家的决定比较容易一些。
释传圣仍与家人保持联系。僧人修慈悲与包容,怎可能与亲情割裂?“只是表达方式不同了,关心还在,依附却慢慢放下。”

执着最难放下
放下,正是释传圣在佛法中体会最深的功课。
“佛教讲的‘放下’,不是把东西丢掉,而是放下内心的烦恼与执着。”他说,学术生涯本就简朴,物质并非负担。真正难放下的,是“我执”,是对身份、成就、分别心的执着。
“很多痛苦源自‘我’。我和你不同,所以争;我比你高,所以傲;我想要,所以贪。所以要放下的,是那个‘我’。”
出家,不是逃避社会,而是服务众生。“有人认为出家是逃避社会,其实正好相反。”释传圣说,修行的目的,是修己以利人。提升自己,才更有力量去帮助他人、服务众生。
释传圣现任教于新加坡佛学院,负责教授佛学课程,学生多来自斯里兰卡、柬埔寨、越南等地,没有本地生。“他们多半英文程度有限,因此佛学院安排他们先上两年英文强化课程,再进入学士班。”他因材施教,也感佩学生的努力与虔诚。“他们很用功,也很有愿力。我希望能把在大学累积的教学经验,用在这里。”
为何本地年轻人不想出家?释传圣说:“我觉得是因为生活太好了。这不仅是在佛教,全球宗教里凡是要求独身修行的体系都在萎缩。”

理解佛经不受限于语言
从国大校园走入佛学院,释传圣深刻体会到“知识”与“智慧”的不同与融合。“国大强调批判思维与学术训练,但在佛学院,我们也强调伦理修养与灵性成长。知识与智慧并不冲突,反而互为补充。”他相信,当学识与修行结合,僧人们回到自己的寺院后,才能成为有承担、有智慧、有悲心的引导者。
有些人认为,《金刚经》等的中文译本更原汁原味地保留了佛教哲理。被问及中文不好,会影响个人研究佛典吗?他从容地回说:“各佛教传统使用不同语言,而主要经典已有高质量英文译本,也有许多诠释与注解。在理解佛经时,我们既要看到它的历史语境,也要结合当下社会的需要,去提炼其对现代人的意义。所以只要有批判性思考,语言不是障碍。”
回顾这趟转身之路,释传圣眼神发亮地说:“如果能对从前那个在讲堂上讲历史的自己说一句话,我会说:恭喜你,迈入人生另一个阶段。”

释传圣在国大度过了30年——四年求学,26年教职。他主修历史,专研东亚与东南亚之间的互动等,一度是国际史领域的专家。但人生,不该只是一种成就的堆叠。出家后的他无悔,如今晨钟暮鼓之间,看似离尘,却更贴近人心。他仍参与公共事务,是社会和谐国际大会(ICCS)的顾问之一,贡献他的历史与信仰视角,为社会的多元与包容,提出见解。
可见,释传圣的人生,从讲坛到禅房,只是换一个方式,继续走一条“利他”的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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