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unday, September 28, 2025

梅贻琦 真正君子一代斯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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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37年抗日战争时期,清华大学与北京大学、南开大学三校合并,在昆明组成西南联合大学。三校各推一人为常委:梅贻琦(清华)、蒋梦麟(北大)、张伯苓(南开),负责领导。(互联网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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联合早报周刊 - 第四十六页

2025-09-28




梅贻琦 真正君子一代斯文

“所谓大学者,非谓有大楼之谓也,有大师之谓也。”大家都知道这是梅贻琦就任清华大学校长时讲的话。梅贻琦本人并不被称为大师,但是他为学校延揽了成群的大师级教授,也教出许多大师级的学生。

  他比大师要“伟大”得多。

  梅贻琦原为清华学生,后来成为清华校长,而且,从北京清华经昆明与北大、南开合组西南联大,到台湾新竹清华,他成为清华大学“永远的校长”,一辈子都是“清华人”。

  1908年,经清朝驻美公使梁诚的努力,美国同意返还部分庚子赔款,清廷利用这笔预算于1909年成立“游美学务处”,招考学生赴美留学。放榜那天,考生纷来看榜,考上的喜形于色,落榜的未免沮丧。但有一青年不喜不忧地在看榜,使人察觉不出他考取了没有。实际上,在630名报考学生中,他名列第六。这青年就是梅贻琦。他的从容不迫,不多言语的性格,终身如一。

  1911年梅贻琦入美国伍斯特理工学院(Worcester Polytechnic Institute)学电机,1914年毕业返国,在天津青年会工作一年,第二年入清华学校,教英文、几何和物理。

  1928年8月清华学校改名“国立清华大学”,罗家伦为首任校长,继任者为吴南轩,都任期甚短,学生团体势力大,要求多,前后换了十位校长,一时学校陷于群龙无首状态。学生会向政府提出校长条件:学识渊博,人格高尚,有能力发展清华。中央反复斟酌,最后选了梅贻琦。

好教授是办大学关键

  1931年12月3日,在差不多快一年没有校长的清华礼堂中,来了一位气宇沉稳的中年男子,发表就任校长演说:

  本人能够回到清华,当然是极高兴、极快慰的事。可是想到责任之重大,诚恐不能胜任,所以一再请辞,无奈政府方面不能邀准,而且本人与清华已有十余年的关系,又享受过清华留学的利益,则为清华服务,乃是应尽的义务,所以只得勉力去做,但求能够尽自己的心力,为清华谋相当的发展,将来可告无罪于清华足矣。

  他谈到对清华的希望,强调教授的重要性:

  我希望清华今后仍然保持它的特殊地位,不使坠落。我所谓特殊地位,并不是说清华要享受什么特殊的权利,我的意思是要清华在学术的研究上,应该有特殊的成就,向高深专精的方面去。办学校,特别是办大学,应有两种目的:一是研究学术,二是造就人材。清华的经济和环境,很可以实现这两种目的,所以我们要向这方面努力。我们要向高深研究的方向去做,必须有两个必备的条件,其一是设备,其二是教授。设备这一层,比较容易办到,我们只要有钱而且肯把钱用在这方面,就不难办到。可是教授就难了。

  梅贻琦严肃地说:

  一个大学之所以为大学,全在于有没有好教授。孟子说:“所谓故国者,非谓有乔木之谓也,有世臣之谓也。”我现在可以仿照说:“所谓大学者,非谓有大楼之谓也,有大师之谓也。”我们的智识,固有赖于教授的教导指点,就是我们的精神修养,亦全赖有教授的inspiration。但是这样的好教授,绝不是一朝一夕所可罗致的。我们只有随时随地留意延揽而已。同时对于在校的教授,我们应该尊敬,这也是招致的一法。

推行“教授制校”

  梅贻琦重视教授是言行合一的,他就任后有一句名言:

  校长的任务就是给教授搬搬椅子,端端茶水的,校长的职责是率领职员为教授服务。

  有这种观念、认识的大学校长,从以前到现在,数得出几人?

  他还说:学校犹水也,师生犹鱼也,其行动犹游泳也,大鱼前导,小鱼尾随,是从游也。

  由于梅贻琦的多方选聘,而又礼遇有加,清华教授群光耀四射,有梁启超、陈寅恪、王国维、叶企孙、潘光旦、冯友兰、吴有训、陈岱孙、顾毓琇、陈省身、钱锺书、华罗庚、叶公超等等。

  他和老师们所教出的学生,有三人得到诺贝尔奖,包括西南联大的李政道和杨振宁,新竹清华原子能所的李远哲。至于两岸院士级的学者,更是不能计数。

  梅贻琦尊重老师,但也科他们以责任。他说:

  学生没有坏的,坏学生都是被教坏的。

  为了办好教育,教好学生,梅贻琦采行“教授治校”原则。教授会由所有教授、副教授组成,其职权包括:审议改进教学及研究事业以及学风的方案,学生成绩的考核与学位的授予,从教授中推荐各院院长及教务长。教授会由校长召集和主持,但教授会成员也可自行建议集会。

  当有人赞美梅贻琦治校有方,他谦虚地说:

  贻琦生长于斯,清华实犹吾庐。就是有一些成绩,也是各系主任领导有方。教授中爱看京戏的大概不少,你看戏里的王帽,他穿着龙袍,煞有介事地坐着,好像很威严,很有气派,其实,他是摆给人看的,真正唱戏的可不是他。

  这是梅贻琦的客气话,他可不是摆个样子的“王帽”,由于他得力的领导,清华成为一个学术自由、校园民主的大学,受到各方注目。据经济学家陈岱孙回忆,1929年他到清华教书时,报名人数并不太多,录取150名学生,报名不过400人左右。正是在梅贻琦执掌之下,不到十年时间,清华从一所有学术名气而无学术地位的学校,一跃成为世界瞩目的、既有学术地位也有学术名气的名校。

嘴里不说骨子里自有分寸

  清华一开始屡换校长,很多校长被“倒”掉,梅贻琦能久任是学校得以发展的主要原因。有人问梅贻琦有何秘诀,他说,大家倒这个,倒那个,就没有人愿意倒梅(楣)。

  梅贻琦寡言,连说个笑话都少着笔墨。陈寅恪曾说:

  假使一个政府的法令,可以和梅先生说话那样谨严,那样少,那个政府就是最理想的。

  梅贻琦平时少讲话甚或不讲话,但却绝不是无话可讲,更不是思想贫乏的表现,而是“嘴里不说,骨子里自有分寸”。

  1940年,梅贻琦在“为清华服务25周年公祝会”上的答辞中这样写道:

  在这风雨飘摇之秋,清华正好像一条船,漂流在惊涛骇浪之中,有人正赶上驾驶它的责任,此人必不应退却,必不应畏缩,只有鼓起勇气,坚忍前进,虽然此时使人有长夜漫漫之感,但我们相信,不久就要天明风定。到那时,我们把这条船好好开回清华园;到那时,他才能向清华的同仁校友敢告无罪。

  那个年代,国家“风雨飘摇”,一点不假。日军侵陵,救国还是读书,成了学生的考虑与选择。1935年底学有“12·9”游行示威运动,北平冀察委员会逮捕清华数十名“进步学生”。同学以为是学校提供的名单,将教务长潘光旦架到大礼堂前接受质问,并有学生扬言要打他。这时梅贻琦穿着灰色长袍,缓步走来,登上台阶,对着两三百名学生,有半分钟未发一言,然后用平时讲话同样的声调,慢吞吞地说了五个字:要打,就打我。

  梅贻琦利用个人的声望与关系,把被捕的学生都保释出来。

  抗日战争终于全面爆发,北大、清华和南开奉政府命令西迁昆明,合组“国立西南联合大学”。三校历史不同,学风各异,三位校长合组常务委员会共同管理,后来北大的蒋梦麟和南开的张伯苓“礼让”梅贻琦担任常委会主席,成为实际上的校长,长期主持校务。梅贻琦像在清华一样,勇于负责,又谦和有礼。清华大学有庚子赔款的挹注,梅贻琦也分给其他两校,使三校能不分彼此,融成一体,成就西南联大为中外教育史上难得一见的泰山北斗。

  梅贻琦和张伯苓关系匪浅。梅贻琦毕业于南开中学,校长是张伯苓。他留学回来在清华任教,才半年,就跟老校长报告,他对教书没有兴趣,打算改行。张伯苓说:

  你才教书一个学期,怎会知道有没有兴趣?快回去继续教!

  梅贻琦回忆说,他奉师命这一“继续”,就“继续”了一辈子。

撤销校长补助清贫度日

  抗战时期,联大师生生活都很清苦。梅贻琦卖掉清华校长的汽车,辞退了司机,他能赚的外快统统拿来补助教师们的困苦生活。1940年后,梅家吃一顿菠菜豆腐汤就是过节了。梅夫人韩咏华为维持家计,上街摆摊卖米糕。

  有一批学生要毕业了,邀请校长给他们讲最后一课。梅贻琦非常高地答应了。

  这一日,同学们都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了教室,可临近上课了,校长还没来,学生开始有些骚动。就在这时,教室门开了,梅贻琦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,然后走上讲台,盯着同学们,站在那里大口喘气。

  一位女学生上前递给了他一杯水,问他去哪了。梅贻琦笑着对大家说:

  我刚才在街上给我内人的糕点摊守摊子,她去进货了,我告诉她八点我有课,她七点半还没回来,我只好丢下摊子,跑来了。不过,今天点心卖得特好,有钱挣啊!

  一席话说完,他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,可学生们好多人都默默地擦起了眼泪。他们听说过,梅贻琦出任清华大学校长时,立即就破了以前的规矩,把校长所享受的免交电话费、免费米面供应、冬天免费拉两吨煤等补助全都撤销了。

  他家的日子过得很紧,早不自今日始。君子忧道不忧贫,大概就是指梅贻琦这种人吧!

  抗战胜利,西南联大结束,三校复原,梅贻琦继续经营清华大学,但内战又使国家陷于动乱,1949年北平危急,国共两党都积极争取知名学者,梅贻琦当然是一个重要目标,虽然周恩来和吴晗都曾表示希望梅贻琦留下来,但他还是去了美国。“自由”当然是原因之一,更重要的还是那一大笔庚款基金。梅贻琦不去,那笔钱就没有了。

  1955年梅贻琦应政府之邀回到台湾,筹备清华大学复校,先设清华原子科学研究所,一度还兼任教育部长。1962年因病住院,在医院里仍不间断工作,5月19日病逝。73岁的他,服务两岸清华47年,担任校长31年。他身后安葬于新竹清华的“梅园”。

  梅贻琦过世后,秘书清理遗物,在病床下发现一个手提包,是梅校长经常提着的。大家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,当众打开,原来是庚款的帐本,每一笔帐都记得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。

  直到现在,新竹清华大学每年还能得到这笔款项,较其他大学更有能力发展校务。清华“永远的校长”,继续庇佑着清华。

  清大校友会为“清华海峡研究院”在清大租了办公室,被政治人物指为“引中共入关”,教育部立即勒令解除租约,并进行处分。

  叩问在梅园安息的梅贻琦校长,两岸清华仍为一家否?

梅贻琦(1889-1962)

  字月涵,中国天津市人,第一批庚款留美学生。1914年,由美国伍斯特理工学院学成归国,历任清华学校教员、物理系教授、教务长等职。熟读史书,喜爱科学。初起研究电机工程,后转为专攻物理。与叶企孙、潘光旦、陈寅恪一起被列为清华百年历史上四大哲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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