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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-10-17
规范化的简体字,不待官府推动,其书种已悄然在书香里与繁体书籍你侬我侬,仿佛餐桌上是刀叉是筷子,读书人都能过日子,简或繁,皆可饱足精神肠胃。
我从小学到大学就读华校,目之所触、笔之所写,是繁体字。直到上世纪70年代中期,我踏入社会,中小学课本全面改用中国官方发布的简体,华文报循序渐进,完成了简化任务,本地纸版书籍也同步迈入简体印刷时代。父亲南来前高小毕业,读了一甲子华文报,突然面对报上的简体字,我问他可读得通?他点头说“通”。意思是对看字词上下,文意的把握八九不离十。
1970年我上大学,声韵学、文字学与训诂学的内容,从《尔雅》、《说文解字》到《广韵》,都未及简体字。那时中国仍在文革里虚度光阴,系里老师开出的参考书单,几乎全是繁体印刷的著作。繁体一枝独秀,俨然主流。即便如此,那年头的图书馆与依然枝繁叶茂的华文书店,已经繁简并蓄。读者虽不曾系统地学过简体字,但在书架间穿梭,繁简自便,无明显的水土不服。规范化的简体字,不待官府推动,其书种已悄然在书香里与繁体书籍你侬我侬,仿佛餐桌上是刀叉是筷子,读书人都能过日子,简或繁,皆可饱足精神肠胃。
简体字降世,让人亦喜亦愁。愁它失去了结构美、形体美。有些简化字,原有的形意双双失守。“面粉”的“面”,原形为“麵”,左边的“麥”,与谷类牢牢挂钩,视觉上已可“望文生义”;“毛发”的“发”,繁体真面目是“髮”,部首为“髟”——字形透露了毛发之意,还散发着汉字的美学芳华。
汉字化繁为简而叫人喜,主要是笔画打了折,书写省力。某日我与损友们聊繁体,有共同的写字记忆:小学生写汉字,本子上的格子随年级晋升而逐步变小,一个格子填写一个汉字,且不得越雷池一步。一年级从大方格起步,轻松两年后,中方格横陈眼前,便犯愁了,老是担心笔画二十以上的方块字,该如何纳入明显缩小的格子里。
那年头小学生写汉字,一写是一整页。“写到手酸”,是大家共同的叹息。遇见“鬱”(郁)字,笔画直逼三十,要把它填入中方格里,必须立马削尖铅笔,来一口深呼吸,才战战兢兢下笔。任务完成,定睛一看,页面像似一片茂密的热带雨林。朋友忆述此景,调侃自己当时像《最后一夜》里所唱——“哭倒在露湿台阶”。与昔日相比,当今学子的写字量,已是优惠价,起码三折起跳,而那该死的小方格,早已被逐出了华文学习的领域。
曾有老华校理工男问我简体的简化方法。《新华字典》内收汉字万余,而《简体字总表》有2236个简体字。它由繁化简的方式,包括偏旁的改变,比如“言”字旁,变脸成“讠”,“食”字边,化身为“饣”;要不,干脆以同音或近音字代替,以“丑”代“醜”,以“苹”替“蘋”;或选择把行书、草书楷书化,于是“壽”成“寿”,“應”成“应”。
新加坡推行简体字,也非一步到位。1969年发布的《简体字表》,与中国颁布的两千多简体字有别。这份字表,只有502个简化字,且其中的67个,未见于中国的简体字表,被称为“异体简化字”。这502个简体字,于1976年退出了语文江湖。
1970年代前四五年的本地华文课本,以独门502简体字刊行,不想遇上了些许困扰。比如,当时一般的中文打字机打不出那几十个异体简化字;又如,学习502简体的小朋友,阅读外地简体读物时,或有困难。因为他们所学的“要”字,是“上又下女”而不是“上西下女”结构;“信”字是“左人右文”,不是“左人右言”。
繁体或简体,各有拥趸。繁体已属小众,至今仍存活于我们周边,小贩中心的摊位招牌,仍有繁体的身影;报纸上的讣告,也不时出现繁体字。两三个星期前,有读者在《联合早报》交流版发声,质疑国家图书馆“为何还要大量买进那么多繁体字书籍?”;“这群体(指繁体读者)目前还剩下多少?”
数据会说话,有时也掩人耳目。以掌握繁、简字体的人数多寡来断定问题,不慎会有认知盲点。当前纯受简体字教育的中青一代,多少人仍持续阅读中文?在繁体文字丛林中长大的老朽们,反而至今仍乐于阅读华文读物——老兵不死,只是凋零——麦克阿瑟将军说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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