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ednesday, April 10, 2024

黄向京:清明追思

黄向京:清明追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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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4-10


骨灰瓮灵位的排列格局类似政府组屋。我不知道爸爸习惯他的新家,与左邻右舍和睦共处吗,是否像生前一样主动向陌生人打招呼?外婆“住”在不远的另一座建筑,他串门了吗?

至今,我仍是难以接受,亲爱的爸爸竟已成为祖先,他的崭新红色牌位取代了公公婆婆的牌位。每个周末回妈妈家吃饭,为爸爸点一支香,习惯性地说:“爸爸,我回来吃饭了”,尽管心里清楚,他不会回应我了。


清明节正日(4月4日)一大早,和家人到蔡厝港骨灰瓮安置所,爸爸的长方形狭窄“新家”在某座二楼最上方,旁边有棵大树,绿意盎然,非常阴凉。骨灰瓮灵位的排列格局类似政府组屋。我不知道爸爸习惯他的新家,与左邻右舍和睦共处吗,是否像生前一样主动向陌生人打招呼?外婆“住”在不远的另一座建筑,他串门了吗?他寂寞吗,如果我们只趁清明节每年来探望他一次?

爸爸这一座有好些是逝世不到一年的往生者,在骨灰灵位前面祭祖要排队,催不得的。两根红蜡烛火摇曳,香烟缭绕,手忙脚乱间,时间进入倒带,输送我们的思念。折叠的小桌上摆着爸爸喜欢吃的云吞面、烧肉、咖啡、爱读的报纸等,供奉的橘子和金银纸。看到其他骨灰灵位摆着迷你供品,不乏本地小吃,不懂有没有书报供爸爸解闷?

当爸爸的肉身在火葬中化为白骨以后,我们全家没人梦过他。爸爸真潇洒,连梦也不托。我们自我安慰:爸爸在天上的日子乐逍遥,至少没了病痛癌魔的折磨。无法下床,咽食不下,没有生命品质的日子委实难过。

平时冷冷清清的骨灰瓮安置所车水马龙,交警维持秩序,叫Grab得报车牌号码。司机抱怨出去得绕远路走,迟些肯定堵车。

车子经过蔡厝港华人坟场,不少坟头香火缭绕,想起了少时家里每逢清明节会租辆巴士,浩浩荡荡摸黑上坟山祭拜婆婆,不想总困于车龙中。天微亮时才来到长辈墓前,连绵山坟点点火烟迷蒙,坟头野草萋萋,感叹人生不知为何有此凄凉之景。

生者最大,亡者让路,而今婆婆的坟墓被迫迁坟,早已起骨,与公公等祖辈分散在蔡厝港和万礼骨灰瓮安置所。入土不安,埋葬年限为15年,今天的华人葬礼多为火葬。随着华人坟场日渐萎缩,上坟山祭祖日后或许成为过去式。

经过回教坟墓,坟碑相对统一朴素。回教徒认为死后生命回归真主,火葬是真主的刑罚,所以采用土葬,并以白棉布裹尸,不用棺木也沒陪葬品。

夫家的祭祖仪式在双龙山嘉应五属义祠,靠近联邦路停车场,是新加坡唯一与组屋区同置一个空间的坟场,生死共存。由应和会馆1887年开辟的双龙山坟地,早在1969年让位给发展,转型为一个华人总坟和排列整齐的墓碑,仿如一座座组屋,十分新加坡语境。

夫家先祖集中在这里,烈日下,家婆将炒好的算盘子,与红龟粿、水果、金银元宝、纸房轿车等祭品供上,除草、倒茶、点香。我与这些长辈没见过面却年年在坟头见面,听着旁人叨念诉说他们生前的琐事。铁笼里的熊熊香火,层层纸钱,为祖先遥遥寄上。放眼望去,总有无人祭拜打理的坟碑。

五属义祠内安放先人神主牌和骨灰瓮,是潮州建筑格局融入客家梅县围龙屋结构。祠堂前方的半月池养殖的肥美黑鱼、长寿乌龟自在悠游。我犹记得多年前随夫家访梅县蕉岭,看到当地宗祠半月池时的惊讶——原来乡愁可以通过复制传承。

慎终追远的情怀,也可以通过两千多年的清明祭祖仪式代代相传。我们在宗祠外桌上摆好供品,入祠向不同祖先的骨灰瓮灵位,一再重复祭拜的仪式,祈佑子孙平安。

热带岛国的清明时节没雨纷纷。蓝天白云,几棵椰树下,天热难耐,汗流浃背,烧金烟熏。抬头,东西线地铁驶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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