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活贫乏却无忧 海人回首望 念念垃圾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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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每天接纳着新加坡垃圾灰烬和非焚化废料的实马高岛,预计将在2035年完成我国首个岸外垃圾埋置场的使命。
然而,这个距本岛南部8公里的垃圾岛,早在1844年就有人居住,1970年前后岛民一度多达近千人,是俗称“海人”(Orang Laut,马来文,意指海人)的岛民的天堂。这些岛民在1977年因国家发展需要,被迫迁移到本岛,分散在直落布兰雅、西海岸、裕廊和亨德申的组屋区。随着他们渐渐年长老去,岛上生活记忆也随之消失。
本报记者走访一些前岛民,以马来语、福建话、英语和华语,聆听岛民生活点滴,让更多人认识这特有的新加坡文化。
“那里是新加坡再也找不到的人间天堂。”
这是个没有车辆的小岛,从码头到岛中央得步行至少30分钟。这里没有一开即流的自来水,也没有电流、电灯和风扇,更没有全天候的诊所和餐厅。但是,屋子后院是天然大浴场,随时可以钓鱼或捉螃蟹;岛上所有小孩不用上游泳课也会游泳;白天在简陋的屋外捡果子、爬树或捉蚯蚓;晚上点起蜡烛,提着一壶甜甜的茶,与家人躺在码头甲板上边聊天边细数天上繁星;每天被蚊子叮、与苍蝇分享盘中餐、饭前不洗手或是赤脚满村跑,也鲜少生病。
每个前岛民受访时回忆起当年的实马高岛(Pulau Semakau)日子,语气格外激昂兴奋,即便已离开近45年,各种生活便利和现代化始终无法取代岛上生活的无忧与快乐。
谢家九兄弟姐妹是岛上少数华人家庭
68岁的谢明锦和其他八个兄弟姐妹出生于实马高岛,是岛上少数的华人家庭。
19世纪初,曾祖父母从中国潮汕南来到实马高岛,经营白石灰生意,是岛上少数聘请工人、拥有土地的富裕家庭。出生于新加坡本岛的祖母在年轻的时候,还有佣人服侍。
由于海水侵蚀,岛的面积越变越小,打击白石灰产量,也淹没了当时的墓地。当谢明锦的祖父接手白石灰生意时,好景已不再。等到祖父在1943年去世时,全家只靠父亲捕鱼勉强维持生计,不时得要已嫁到本岛的姑妈救济。
实马高岛(Pulau Semakau)还没开发前,是一个状如火焰的红树林小岛,横宽约1公里,南到北端约2.1公里,实马高则源自马来文“ bakau”(意指红树林)。据国家图书馆的一份资料,最早记录实马高岛人烟活动是1844年,当时一个村民遭海盗杀死。
岛的西部是马来渔村,西南部是小小的华人村,岛民多从事捕鱼或务农。1977年所有岛民迁移前,估计岛上约有六七百人,华人有10户,多半是姓谢的潮州人,不少与谢明锦有亲戚关系。
岛上物资匮乏,谢明锦和八个兄弟姐妹自小节俭,连买颗糖果的钱也没有。但他们懂得如何从大自然“找吃”——晚上提灯到海边捉螃蟹;白天在浅滩用短短的镖来捉虾;用镖瞄准退潮后浅滩的乌贼,失准时还被乌贼的墨溅得全身黑。
她们也种木薯、空心菜等卖给岛上马来居民;或在屋旁空地养鸡鸭;或是在上课前趁老师未进课室,悄悄把自己种的水果卖给同学赚点小钱。她们每天与海为伴,熟谙潮汐起落和各种最原始的捕鱼窍门。“我们每个都被晒得黑黑的,搬来本岛时,人家还以为我是印度同胞。”
本岛护士每周到岛上看诊一两次
七岁那年,谢明锦和兄长一样,到岛上唯一的学校——实马高岛马来学校上课。小学以马来语授课,一个年级一班,每班人数不足15人。学校教师和校长每天往返本岛和实马高岛,遇上大风浪无法开船,就在岛上简陋的公务员宿舍留宿。
岛上小孩几乎都不穿鞋,屋子大门鲜少关上。为让岛民与现代化挂钩,岛上建有联络所、诊所和回教堂。本岛护士每周来实马高岛看诊一两次,但在谢明锦的印象里,只记得到诊所帮父亲讨头痛药,自己和周围伙伴什么病痛也没有。偶尔病了,就服用祖母的唐山药箱内不同苦味的药,还相当见效。再不行,就找岛上的马来巫师治病。不少马来岛民病了,也会向谢明锦的祖母讨些中国寄来的药吃。
“我的祖母很受马来岛民爱戴,他们都尊敬她,赞她人好。”
1977年搬到本岛时,她父亲当时已在毛广岛工作数年,子女陆续外出工作或结婚,生计暂时还能应付。但没有工作的谢明锦姐妹却适应不来。“每天看着墙壁,没有工作,没钱出门,很不习惯。”
即使是向来待在家里的母亲也调适不过来,本来天天吃鱼,却突然吃不下任何海鲜。
“在岛上,所有鱼虾都是鲜活的;但本岛的巴刹卖的全是死的,她看了实在吃不下。除非买到非常新鲜的鱼,否则她完全不吃。”父母在2007年和2008年相继过世。
搬到本岛一年多后,谢明锦结婚生子,在家照顾身体不好的家婆。1985年她在惹兰红山租了摊位卖鱼,之后又辗转当搬运工人、在家缝被子、袋子、布花等补贴家用。现在子女各自成家立业,也算苦尽甘来。
她感叹说,本岛虽然生活便利,但样样都需要钱,生活担子沉重多了。
离开多年后,谢明锦曾在实马高岛未改建成垃圾岛前坐船绕岛一两次,可是童年生活的乐园已面目全非、杂草丛生。
“码头没了,以前海边的浮脚屋也拆掉,很多树,一切变了。”
就算是从中学起每天往返本岛的哥哥谢明强(69岁),也不能马上调适过来。“开始时很想念岛上的生活,尤其是大海和钓鱼。而且最大的问题是不懂得买海鲜,因为卖的都是死鱼。”
岛民的求学之路是耗时费力的。像谢明强在小六会考期间,必须到本岛的学校过夜几天应考。中学时,他每天凌晨4点起床,先坐半小时的舢板到毛广岛,再转搭半小时的渡轮到本岛。上岸后,乘坐巴士到位于金文泰的中学。回程也是如此,1时半放学,最快下午4时才能回到实马高岛。如果不是寄住在码头附近的亲戚家,他还得步行30分钟才到自己的家。
这份坚持和毅力,让谢明强顺利加入武装部队,退休后在直落布兰雅开小杂货铺子。
个案② 捕鱼高手重返岛上过淳朴生活
罗哈尼的父母拉尼欧马(已故)和尼娜(88岁)可说是岛上的最后一户岛民。她的外甥菲道尔是倡议保留海人文化和饮食特色网站oranglaut.sg的发起人。
话说1977年,拉尼欧马一家12口搬到直落布兰雅一房式租赁组屋后,不到两个星期,拉尼欧马就决定重返海上生活。
当时实马高岛尚未展开工程,岛上空无人烟,只剩下空置的木制建筑物。拉尼欧马捕完鱼后,就到岛上诊所或码头栖身,几个星期才回本岛探望家人。12年后,当子女都长大了,尼娜也跟随丈夫回到实马高岛生活,成了岛上唯一的住户。
69岁的罗哈尼以马来语说:“除了捕鱼,我父亲没有其他一技之长来养活10个子女。而且这么多人挤在一起,和岛上辽阔的空间差别实在太大。”岛上生活淳朴简单,只要不奢求,捕什么吃什么,就能养活全家。
拉尼欧马是捕鱼高手,知道茫茫大海的哪一处能捕获哪类鱼,捕获后就卖给华人鱼贩。卖剩下的或是孩子钓到的,尼娜用辣椒来煮或用盐巴来烤,当成一顿配饭菜。
想吃菜时,赤脚步行半小时到岛中部,向种菜和水果的华人岛民,以捕获来物物交换。遇到雨季没捕获,菜农也不让罗哈尼空手回家,并且还担心罗哈尼一家不够吃而多给。
1963年至1966年马印对抗(Konfrontasi)期间,岛上的马来人和华人没有发生过任何互相攻击事件。当时村长严厉警告所有村民,谁先动手,不论肤色一概严惩。罗哈尼至今还和岛上华人互访联系,包括岛上杂货店店主林成发(即个案三提到的林珍如的父亲)。
大家不分肤色 亲如兄弟姐妹
罗哈尼说:“岛上没有肤色之分,大家就像兄弟姐妹般帮来帮去,我有许多华族好友。有时好多天无法出海,华人就会和我们免费分享菜啊、水果啊。过年过节,大家交换食物,我们也不会介意吃华人祭祖的祭品。”
岛民是环保实践者。罗哈尼住的浮脚屋,屋顶由椰叶盖成,窗户是上下两条木条串着麻布袋制成的。当拉尼欧马得知毛广岛的朋友搬家,就把朋友家的锌片和木板拆下,用船载回实马高,为自己的家添上屋顶和木制窗。后来,罗哈尼一家迁移到本岛时,这些盖房材料被印尼廖内的亲戚拆下,搬到廖内再使用。
出海以外,岛民没闲着。修网、采集烹煮用的木材、把椰叶梗制成扫把、修屋、种菜、盛雨水等,双手歇不下来。
除了生活习惯不同,岛民使用的一些马来词汇也与本岛不同,导致他们产生差人一等、觉得自己文化修养和知识水平不如本岛人的自卑心态。
然而,正如罗哈尼和妹妹诺爱尼(63岁)所说,本岛生活虽便利,但没钱举步皆辛;在实马高岛,简单过活,心情舒畅,贫乏的生活条件是珍稀的专属经历。太想念岛上生活,就去峇淡岛的亲戚家小住,回味当年岛上感觉。
“那是人间天堂。”
个案③ 杂货店予人方便 有岛民赊账30年归来还钱
83岁的许美玉出生在新加坡本岛,18岁经媒妁之言嫁到巴歪岛,住不到四年,政府收回巴歪岛作为军事区,碰巧丈夫得知朋友要转让实马高岛的杂货店生意,就接手经营,是岛上当时仅有三家杂货店之一。
他们一住就15年,直到1977年被迫搬迁到直落布兰雅组屋楼下商店,现由小女儿林珍如继续经营美宝商行。
林珍如因为念书的关系,平常住在本岛,只在周末和学校假期回岛上生活。即便如此,她对岛上生活却缅怀无限。
“那是新加坡体验不到的生活方式,那里苍蝇和壁虎特别多,退潮时可以看到海滩的海星,晚上躺在码头喂蚊子看星星。我还跟着哥哥姐姐用薯粉泡水倒到海里捉鱼。”
杂货店开业多年 未有过偷窃事件
岛民民风淳朴,许美玉以福建话细数点滴时说,开业多年,杂货店不曾发生过偷窃事件。
不仅如此,林珍如记得一名前马来岛民,一天忽然出现在店里,原来是把30多年前在岛上赊账的20多元欠款,亲自还给父亲。
“这些渔民并不富有,常是以物物交换或赊账的方式到店里换些日常用品,但他们的人情味很浓,也很肯互相帮忙。”
许美玉说,除了开店和家务活儿,她也养鸡卖蛋、摘些水果卖。岛上没水没电,就物资而言,毛广岛就先进多了,因此岛民得到毛广岛码头,装满一桶桶的饮用水用船载回来。
许美玉说:“记得有一回遇到大风浪,浪头比我们的船高很多,天色很暗,看不清方向,船里都是水,我拼命地舀起来,倒到海里。我老公把装满水的桶都丢进海,减轻船的重量。还好遇到海警为我们照明开路。之后,我能不坐船就尽量不坐。”
搬到本岛,许美玉适应得还不错。“有水有电当然方便。只是这里不可能像我以前在巴歪岛般无忧无虑,能用镖捉鱼,现烤现吃。”
依海而生的海人经历,就快随着这代人的老去,淹埋在层层垃圾底下。